以教觀心禪

宏智居士    講述

弟子智擇、妙化抄撰

禪宗強調「悟心成佛」,只講悟心沒有其他,沒有離開心是禪的特色。禪宗一開始(達摩)是以教觀心;從經教觀照是非之心。六祖以後依金剛經,就不談一切的教,也不談所有的事相修為,只講悟心。悟心以後即成佛,成自在佛。一般說的禪定雖然是靜坐觀心,但觀的都是「是非之心」,不是「真常心」。真常心不在坐臥,枯坐是不可能觀到不生不滅的。不生不滅是在日用當中--吃飯睡覺、行住坐臥、所有的生活都是。如果一念執著,分別心起,就是「是非心」而不是「真常心」,所以禪宗只論心不講禪定。

以教觀心禪可分為「世間禪」、「出世間禪」、「出世間上上禪」三種。世間禪就是「出法攝心」。察照是非心,想要離開「五蘊」(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),離開煩惱,就是出法攝心。由控制無明心,離開世間心、塵勞心,然後攝心、觀照心,這就叫「世間禪」,一般所說的「凡夫禪」、「大乘禪」都屬於這類的禪法。

「出世間禪」就不是攝世間心,它是「滅法攝心」。「滅法」即是所謂的「涅槃」。它已經在出世間,所以不講是非善惡,只講心。這個心不是煩惱心;既然已在出世間就沒有煩惱心,這心是一種法。雖然已經在出世間,但還是有法可得,小乘沒有得「無生法忍」,只是入了「有餘涅槃」,所謂的有餘涅槃,就是還有惑,還有無明惑、塵沙惑、細微惑。

甚麼叫「出世間上上禪」?「上上禪」是用智慧反觀心性,幾乎已經不言禪定,但還是沒有到悟心成佛。它祇是非出法、非滅法;不是出法攝心也不是滅法攝心,是含著這兩者,也就是出世不離世間法。一般說密宗有點像禪,密宗的禪法近似出世間上上禪,即所謂的「無上秘密瑜珈」。非這個也非那個,幾近於中道、中觀。

其實不管禪怎麼分類,一切諸法,不管是世間、出世間,都沒有離開「名」和「色」。禪宗雖然講「無」,不過也還是沒有離開色法。禪師不用講話、不告訴你,但還是用語言行動來告訴你;這就是用色、用名來接引。當用機鋒,給一個乾屎橛、麻三斤、庭前柏樹子、參一個「無」字。所以修行要如實觀照的話,就是觀名色。話一出口,必然有習性,因此就從習性觀照。學佛不可能完全不靠善知識就可以自然證悟,連釋迦佛都不能缺乏善知識;在他成佛之前的六師外道,就是他的善知識。所以要成佛或者明心,不可能離開「名」和「色」。

說「名」,看起來好像是語言文字,其實是智慧的心,有智慧才有名。因此要如實觀一切諸法,須從色相或名來觀。人一旦有無明心就會多想,多想一定是分別的,只會落在世俗名色,必然執有,因此名色變成不是名色;變成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等五蘊。執這「五蘊」,就是「我執」;而我執所執的即是「心」,也就是一般常講的「阿賴耶識」(八識)。阿賴耶識沒有成就的人,是阿賴耶識,成就者也是阿賴耶識。它只是能藏所藏;能藏好的名色,也藏不好的名色。

不好的名色就是無明、五蘊、私心妄想,因此不能證得。如果藏的是好的名色:一切色法、或是出世間的佛法,就能從上上禪,對這個非一非二、被稱為「心王」、「阿賴耶識」、「佛性」,用智慧反觀悟入。一般無明的人也有佛性,只是他的佛性是偏的。他不知佛法,不明白出世法則,因此沒有辦法以出世間的名色悟心、攝心,只會落在執著的心,所以是偏的。修行就是要能觀名色,除了名色,實在沒有其他可以讓人證悟,因為沒有一法離開名色。

事實上,禪可以講非常之多,但所講的不外乎「心法」和「色法」。這個心法,都在一般人的日用當中,但人卻沒有辦法了解。其實佛性都顯現在無明裡面;在日用中,一點都沒有離開。然而修行者從名色觀五蘊、六根的時候,若把不好的名色藏進來,便又落入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「五蘊」之中,那怎麼能念佛?怎麼能專心?這樣是沒有辦法專心的。雖然如此,也不是要捨棄這些世俗名色,而是要發心了解它們,才能自渡渡他。

有禪師說,學法的人要發心成就地獄心、餓鬼心、畜牲心、修羅心和外道心。這些看起來都是不好的,但是修行者反而要發心與他們同在,才能了解地獄、修羅、神鬼、外道,才有辦法化渡他們。所以禪學者幾乎就是菩薩,只有菩薩才可能入塵勞,羅漢屬於聲聞、緣覺二乘人,大悲心不足,沒有方便智慧行方便。他還有「法我執」,不會有「方便力」。

曾有弟子問禪師涅槃以後去哪裡?禪師回答他:「入地獄。」「怎麼是下地獄呢?」,「禪師不下地獄,那誰下?」,如果善知識都不願入地獄說法,都不願入地獄化渡眾生,地藏菩薩就只有一個,那太少了。因此禪師不下地獄,誰下呢?何況下地獄會怕嗎?禪師是不會怕的。但是他會不會真的下地獄,當然不會。「法」會不會下?會!「法」會應化而下。只有菩薩才能入世間、出世間,入人、非人。菩薩就像敢死隊一樣,要是有我一定不能成;有我的心修的都是自己,不能利他。因此修菩薩行,就要發「無我」的心;發大悲心。所以「菩薩戒」,簡單的說就是「心戒」。當然菩薩戒很多,只是這些戒都沒有離開眾生;都是菩薩與眾生的關係,例如對待眾生不能有太多粗暴心。但它不是「聲聞律」,不像原始佛教的戒有很多禁制。菩薩法是什麼都行,唯有一個不行—有起滅的心,就是犯戒。一旦心有起滅,就不是菩薩,一定落入「聲聞乘」。聲聞法有很多規定,譬如坐姿要端正,眼睛不能看上只能看下。這些聲聞律是依佛的教戒制定的,是為了制止世俗的過失才制定這些戒法,好讓佛弟子修行時不會有作惡的行為。因為一旦作惡,修行就淪為一種形式而已。

修菩薩行的第一個根本,就是不能著眼在個人,要以眾生為出發點,個人的起滅已經不重要。佛法談無我,雖然未入「心」的修行者還是有我,但就是不能從這個「我」出發。既已經有我,不需要再「執我」,而是要入一切眾生心。所以大乘菩薩法一定重發心—發無我的心。能發無我的心就能入所有世間、出世間,這也是大乘的智慧比小乘高的原因。小乘人只會以自己為中心,小乘經典都著重在分析、解脫,談的是為什麼我會起滅、染著、執著、顛倒,然後掉在人間受苦。因此想要不受苦,就要斷掉它、滅掉它,然後成就道—涅槃道。大乘剛好相反,「菩提」即是「涅槃」;涅槃就是菩提。「道」、「涅槃」就在「菩提心」裡面,所以不需要去哪裡求。因此禪師說,不要往外尋覓佛法,要自心求佛法,所以不論禪定(涅槃道)。雖然不著重禪定,但是靜坐還是需要的。大乘的靜坐不一定要得什麼禪定,而是為了常保持不一不異、不起滅的心。這種「空無我」,已經具有「般若波羅蜜」,一切的罪都已除滅,心恆常,不會起滅。

人在未學法之前,當然沒有辦法離開「名」和「利」,會受世間名利、情想的影響。看看自己的過去,都是因為痴心多想,才會分別糾纏;分別世間法、出世間法。雖然如此,為了讓人對分別的次第能清楚,還是要讓人由(善知識的)語言文字再去分別所有的名利、情想糾葛,這些無常的心才能滅,「名色法」才能空。如此一切都在名色法;都在「心法」裡面,不再去探究什麼無明我執、常常起滅的心。這就是一般所說的:靜靜地思考、靜靜地思維,思維到不思維,思考到不思考的東西。參公案也是如此,參這個之前、之後,然後中間。過去心、現在心、未來心,都在這一剎那之間,通通都不可得。

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離開「唯識三性」:「依他起性」、「遍計所執性」和「圓成實性」。依他起性即「前六識」,遍計所執性是「第七識」(末那識),圓成實性就是「第八識」(阿賴耶識)。一切會起煩惱或者能入心的,都從六識來,所以是「依他」。所有的法、名色、世間禪、出世間禪,甚至出世間的上上禪,不管是多好的法,不外都是依他,這個「他」不一定指人,也可以是譬喻山河大地;善知識包括:自然善知識、教授(人)善知識、明眼(師)善知識。這些都是以依他來攝自己的心。

 外境、佛法或了悟法性的現象,類似王陽明的「格物致知」。格物致知是看到物質法則,「格」自己的心所產生的「理教現象」。這也算是「頓悟」;悟到一切的法則,都沒有離開外在的物質和我們能見的事物,在這之間形成迷或悟的現象。這些現象都在人的善惡心裡面,會迷會悟的就是這個善惡心。善惡心也包含皈依佛、法、僧(三皈以後是戒定慧),而這些也都在唯識三性裡面。以佛法僧來說,阿賴耶識就是佛性,所以「佛」是圓成實性。前六識能接觸法,因此「法」是依他起性。至於「僧」,第七識能懷疑的就是「僧」。合和為「僧」,我們對世間、出世間產生懷疑,之後再歸納為什麼「無明」,為什麼成就,這就是第七識。它在第六識和第八識之間跳動,一直在恆審思量、懷疑;懷疑前六識和阿賴耶識。為什麼聽到某一句話以後,會讓我們快樂或痛苦?那是因為自己原本就有這些名相,所以一聽到或看到這些語言文字,就從第七識分別六識。六識來自六根(扶塵根),當我們從六根進來,第七識就開始恆審思量阿賴耶識(八識)和第六識。因為末那識(七識)是跳動的—在第六識和第八識(佛性、心)之間跳躍,才會起遍計所執;包括山河大地、所有的人、一切的事物,甚至於鬼神,不管是有形還是無形的都起執著。

    一個人心起執著的時候,什麼都會納進來,甚至原本沒有的也會想成有。有時候別人不一定是罵你,可能你也知道他不是在罵你,但還是一樣會生氣。這就是學法沒有「無我」的心;沒有大悲心。這時候已經不是學菩薩,可能連聲聞、緣覺都不是,是無明的人。所以要學法就應該不分別,但人不是機器,即使機器也還是會分別。因此要真能不分別,就得知一切法,不單是知,還要用眼睛看,身稍微停下來。出世間並沒有離開世間,所有世間法,一切的軌則,都是人同此心、心同此理,都可以悟道,只怕自己往無明心看,不能證得。

「以教觀心」、「悟心成佛」好像是「勝義諦」(出世間),其實都沒有離開「世俗諦」。如果離開世俗諦講勝義諦,就不可能聽得懂,聽不懂怎能悟?因此不是真的不懂,是沒有攝受,又不常常觀心;不能常常保任在清淨的阿賴耶識(心),因此容易顛倒,執著名色,所以無法悟道。

名色本來是空的,然而人有色身的名色(世俗名色),這個空反而能增長色身名色。越是抽象,越能帶動有相的色身。如果就你這個色身的有,再給予物質的有,不給你精神的食糧,你還是會空虛的,所以物質愈高漲的社會,就愈需要抽象的法則。因此人當淪於物質的心的時候,就會追求精神(抽象)的需求。但是為什麼要等到那時候?為什麼不在緣起法,就了解這個抽象的「識心」,用它來滋養色法?智慧的語言或佛法,幾乎就像食一樣,能增長人的成就識,也就是智慧的識。如果不看智慧的識,只看無明的心,即使讀了三藏十二部也沒有用,學的都是語言文字,只是覺知而已。覺知是剎那有、剎那沒有,智慧則是剎那有就不會消失。因為它不只是覺知,是通身都有智慧,所以不會起滅。如果對所有的名色不會從六根進來、七識起疑,怎麼會起滅呢?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都轉成智慧(大圓鏡智)。這裡就是經由「自證分」證「證自證分」,離開「無明」入「明」的心,所以不會只是覺知,只是口說心不行。真有智慧的時候,口不一定說,心一定在行。無明的凡夫就是沒有辦法知道智慧的背後、言語的背後、相的背後,就是「心」。

人就壞在會用六識分別,即使一個娃兒沒受教育,長大之後還是會分別。人有與生俱來的「俱生我執」(前習)和成長之後「分別我執」。與生俱來就會吃飯是「前習」,現在雖聞了佛法,但前習未除,所以還是有無明的心。報紙曾經登載,有個小孩因為沒有人照顧,他的奶奶就讓他整天和小狗一起玩,結果他所有的動作都和狗很像。但是有些小孩就不會有這種情形,即使和狗兒玩在一起,動作也不會和狗類似。報上登載的那個小孩是因為因緣福報未具足,雖然得了人身,之前業的習氣還存在,才會如此。另外在大陸也有個小孩,什麼都不喜歡吃就只愛吃草,如果把他看成神經病,但他講話卻又很正常,長得比其他人還壯,氣力也不小。他的長相雖然不像牛,其實和牛也差不多了。

也許有人會說,吃草的牛長得壯壯的,吃葷的人反而瘦瘦的。人和牛在「六道」中不同道,不能相互比較。要是能比的話,那麼一起來吃草,就可以像馬一樣,既跑得快又不用睡覺,也不需要坐著不倒單。吃草的驢和馬都不需要睡覺,吃飯的人不祇要睡覺,還會昏沈、掉舉。雖然人和牛馬都同樣有五臟、六腑、六根,但人俱足六識,牛馬六識未均衡俱足。或許有人認為,那也只是「識」不同而已,一樣有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就行了。其實不然,學法當然要吃素,吃素除了需要慣性之外,還需要配合心識的修行。因為六識的活動力很雜亂,再加上分別意識,所以人的腎激素通常比其他動物高。當腎激素上下交流比較順暢時,腦筋才有可能靈光。腦筋不靈敏,腎臟激素一定不好。如果腦激素有偏缺的現象,智商也必然偏低。

以前鄉下的孩子都吃地瓜,雖也長的壯壯的但營養不均衡,通常腦筋都比較不靈光。只有少數人因為過去的習性,會努力讀書,因此養分大都激發到腦部,人也就長得白白瘦瘦的,比其他人更營養不良。其他的孩子活動量較大,肝的作用增加,反而吃得多,但是腎激素還是不足,無法上升,等過了腦部成長的歲數,智商就無法增長。而那些用功讀書的孩子,因為長期營養不良,上了大學之後,就容易患偏頭痛或狹心症。如果讀書之後還是不得志、營養不良的話,很容易英年早逝。

身體不是不重要,當然也不是太重要,重要的是心識,但是身體也需要做適當的調理。只打坐修行,不吃藥也不看病,不是不可以,不過要衡量自己有幾分能力。如果連「拙火」﹙人身基本之能量聚點﹚都無法升起,還說只要打坐,感冒沒有關係,既然生不起拙火如何能驅除感冒?驅除不了感冒,要吃藥又掛心,不吃藥又沒能力。問題在哪裡?就是「我執」很重,心一直起起滅滅,看起來又好像自己已經微不足道。這種情形說得好聽是心地善良,說不好聽就是造業。雖然坐在那兒,但腦袋一直起伏,以致身體病了,然後又不觀照也不看醫生,讓自己像文弱書生一樣長年生病。修行人有時候很容易犯這種錯誤,智慧不高、情識多、想的也很多。這樣的人必然落在分別,世間分別,出世間也分別,怎麼能不無明呢?坐了半天還是個無明人。這種人其實我執最重,自己好像覺得沒有我執,但是下意識卻生怕世人不曉得他、忘記了他。想著別人怎麼連看都不看我一眼,我這麼善良,怎麼都沒有注意到我?這些都是落入情想、分別,也就是在第六識、第七識起作用。善心如果不是純善,最後必然變質。純善不講惡也不講善,所以沒有善。愈是自認為善良的人,惡心、惡想就愈重,有時候身旁的人還不清楚是怎麼被傷害的。

有位學僧被師父罵,後來向另一位禪師提起,那位禪師教他怎麼把話罵回去,他回去之後就照著罵回去。師父說:這不是你罵的,退下去。照搬著罵,根本就是禪師罵另一位禪師,不是自己罵的,師父當然不受,只好教他再去學學怎麼罵。用直接的心罵才是正罵,就像臨濟在大愚那兒問明白了,回去把大愚的話向師父轉述。師父說大愚多嘴,下次見到要打他幾下。臨濟聽了便說不必等到以後,現在就打,於是就起手打師父,打得師徒都笑呵呵。學法就要有這等能耐,知道怎麼罵、怎麼打。

以前有個禪師,弟子問他:如何是修禪行人?他答:「沙門放火」。再問他:「如何是修善行人?」他說:「檐枷又帶瑣。」。又問他:「如何是作惡行人?」,他回答:「修禪入定。」。他的意思不是教人作惡,是要作「心」。學法也需要「作意」,但作意不是故意,而是在名相裡有所作,也就是「行法」。作是以身去行動的意思,例如護持戒、守戒律稱為「作持」。作持也近似所謂的意識形態。一般的僧團,有「半月半月受」(半個月的持受),通常在每個月的七日或十五日,把這半個月的罪做一番懺悔。類似天主教每個禮拜望彌撒之後,要向神父告解這個禮拜犯的罪,請神原諒。在修行過程中,通常都有類似的儀式懺悔惡念或惡行。例如:「往昔所造諸惡業,皆由無始貪瞋癡,從身語意之所出,一切我今皆懺悔。」。自我還是需要懺悔,但不能執著在懺悔的形式,「心懺」才是真正的「實相懺悔」。只用語言懺,沒有用心懺,即使懺了一百遍,還是會有一百零一次的違犯。所以罪由「心」起,還是必須由心作懺。

一般人沒有意會到罪是由心生,因此不知用心懺,只會從語言或身作懺,一直禮拜,其實只從相懺不但會重複再犯,還會變本加厲。就像小孩子,越會向父母懺悔,犯的錯就越多。當他做錯事了,為了避免受罰,會自動向父母認錯,父母看了都會心軟,這孩子多麼懂事,還會承認自己的行為不對。當父母原諒他了,他會在背後偷笑,想到自己竟然那麼聰明,事情一下子就解決了。不要以為他還是個孩子,小孩子已經開始無明,講過的話不會算數。一個人無明的時候也是如此,上一分鐘才懺悔,下一分鐘就忘記了,語言畢竟空,非常地無常。所以菩薩需要有慈悲心,不怕纏、不怕被纏,因此只有「無我」才能忍辱眾生的無明,不然菩薩會被眾生的無明丟得掉下來。

在我們的日用當中,也有「圓成實性」;亦即人成長受教育之後,都會有惻隱之心。人不可能沒有惻隱之心,不然就不叫做是人;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像野獸一樣,不懂得禮貌、人倫、仁義道德。孔子說:「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。」。但「女子」不是指女人,而是指「陰謀巧奪的人」,女是當「爾」的意思,「爾人」未必是女人。小人即所謂名利叼鑽的人。這些當然都是一般無明的人,一天到晚雜想,很難用「法」養,也沒有辦法有甘露。

所以發心修行,是發所有眾生的執著:發鬼神心、修羅心、外道心;發一切眾生心。大乘行者做觀想的時候,是觀想所有的眾生。但是沒有去過地獄,怎麼觀想地獄眾生呢?事實上這些心,包括地獄、鬼神、修羅、外道心,都在阿賴耶識裡面,所以不會不能觀想,只可能是沒有持續力或沒有為眾生的心。因為人有我執,要承認自己有地獄、餓鬼心當然比較困難。「我執」並不是錯,我執心起滅才是錯。如果真的一點我執都沒有,是不能修行的。沒有我執的人,怎麼能聞法、修法,然後證法?所以有我執沒關係,只要沒有妄想執著顛倒就可以了。這些執迷,都是迷於外在的萬事萬物,那麼悟的人是悟於內嗎?不是,悟的人無所悟,無所悟才是真的覺;覺世間、宇宙萬事萬物都畢竟是空,有只是因緣而有,所有的無常畢竟是空。

但是當心識雜亂,一法不能生的時候,要怎麼捨迷呢?小乘也有「捨離心」。但他不像大乘捨這個「我」;小乘要斷滅的話,也是要捨。小乘唯識的「俱舍論」,就是具捨。捨什麼?捨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把所有的六根都捨掉,亦即先不承認自己的「識」,斷自己的六根六識。然而事實上是不可能斷的,他只是用清淨道硬是捨掉,所以變成斷滅。越是斷滅,我執就越重,要斷滅必然是覺得這個不好,他不要做。於是這個不做,那個不做,但事實上能真的不做嗎?這是不可能的。大乘所謂的「不做」,不是不做事,而是不做「意想」,也就是做而不做,如此才是真捨。捨是捨空,大乘「苦空無我」,才是真捨;苦空有我,是「斷滅相」。

如果硬是躲避事情,不用智慧的心面對它,終究有躲不開的時候。智慧的心就是無我的心,沒有我就沒有面子,沒有掛礙,有面子的人就有掛礙。就像小時候,大人要你去買東西,如果是買個不起眼的東西,會嗯嗯唉唉的不想去。要是買個好東西,就願意做。或者穿好一點的衣服,走在路上都會覺得比較愉快,要是衣服破舊些就不想上學。或是同學穿布鞋你穿拖鞋,即使別人不說什麼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。這就是六識,分別是與生俱來、從小時候就有的,怎麼可能斷滅?有眼睛就有面子,即使沒有眼睛只有耳朵,還是有面子;瞎子被罵還是一樣會生氣,因此斷滅是不可能的。

面對事情,雖然不能馬上「空境」,但是要按耐下來,才合大乘的戒律—六波羅蜜: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智慧。把所有好的、不好的都布施出來,包括不好的業也是如此。布施給誰呢?不是給誰,而是能「空」,不再掛心。必然是先有一個法則,才會想要布施。因為不好,所以要持戒。有持戒的相,才能有布施的心,之後就能有持戒的心。真有持戒的心才能忍辱,有忍的相之後才有精進的心,忍辱精進持續不斷,這個持續不斷的心就是「相」。所以先「相」而後「心」,這個「心」就變成「相」。「心」當然是真正的心,之前的「相」只是一種現象而已。有布施的相可能沒有真正的心。沒有布施的心就不能持戒,布施只是給予,但會執著這個給予,那就不是真布施。不管是「財布施」或「法布施」,若沒有持戒的心只是「有相」的布施。如果有持戒的心,布施就不會只是相。最後,沒有禪定就不會有智慧,有智慧一定有禪定相,這是禪定真正的意義。若能具備這六波羅蜜行,在行當中已經有智慧。真正的行一定有「心」,「行」是一種相、是色。真「色」不離「心」,不是真正的色法,不會有心,所以色、心是不二的。

雖然色、心不二,但它祇是緣起、性空,若是忽略了「法相」,就不會有「緣起」;不會有真的和假的。假布施和真布施之間,必然有「相」存在。所以一切都沒有離開三心:「依他起性心」、「遍計執性心」、「圓成實性心」。佛法經常提到三:如「戒、定、慧」三學、「佛、法、僧」三寶、「貪、瞋、癡」三毒。人和天(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)也沒有離開三,宇宙法則都是從「三」而來,智慧也是從「三」出。但三是緣起,它不是究竟。究竟只有「一乘法」,這一乘只有「心」,沒有一、二、三。有一、二、三是緣起,當「心」起滅的時候,一、二到三必然衍生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。事不過「三」,忍到三就忍不住了,真忍只有一沒有二、三;一即是「無我」,「無我」當然「無人」,也必然「無相」。法畢竟空,不管是非法、善法、惡法或不好的相,也都是法。

若是沒有「人我」,現象也就無從生。所以中國佛學的特質在「禪」。理學也近於禪,但「格物」所致的心還是色法的心,不過它已經具有精神的心。物質是粗的色,畢竟無實,只有精神的色才是真色。先要有大人之心才能回到赤子之心,所以修行就是要讓自己有大人的心,才能有真色,如此才不會在物質的「粗色」起煩惱。